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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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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押班與趙官家都是一副成竹在握的感覺,殊不知,二人卻只是麻雀互啄一般低端可笑。

康押班心中暗暗自得,乃是因為他自以為這些劄子全都是白日間層層篩選過的,從內容上看所有人都是自己人,推薦誰都無妨。然而他卻不知道,自己的這些舉止、行為一開始就被楊沂中全盤給趙官家交代的清清楚楚。

至於我們的趙官家這裏,別看他一副英明神武的樣子,其實根本原因不在於他智珠在握,而是他一開始就沒指望過這些劄子,他的那些得意勁,只是來自於昨日的勝利尚未消散而已。

說白了,這廝到底年輕,之前憋了許多天,一朝贏了半回,就喜怒形於色了。

再簡單點,就是得意忘形四個字罷了。

而什麽夫人和那些宮人之事,只是一個三觀正常的現代人信心爆棚之下人文主義心態趁勢發作而已。

還有那呂好問和張浚的奏疏之事,就更是可笑了。

話說,我們的趙官家之所以註意到這兩人的奏疏,前者是因為這名字好聽,官位也大(剛剛辭去尚書右丞的資政殿學士),尤其是趙玖這具身體的機械記憶尚在,是能看懂裏面的文字的,所以一眼便看出來人家的文字極好,語氣也和緩,所以自然留了心;而後者則是因為趙官家歷史水平比較低,上來把這位禦史當成了本時代另一個大大的知名人物張俊張太尉了……只是人家張太尉如今已經四十多歲,而且早早就是禦營後軍統制了,在軍中名望甚大,包括楊沂中在內,禦前班直們得有三成來自於這張太尉麾下,且如今尚在外面剿匪未歸他也是知道的,所以趙官家看了半天哪裏還能不明白自己這是認錯了人,犯了糊塗?

而回到眼前,趙官家再愚蠢也知道,這些奏疏既然能被送到眼前,那就不能指望這些上疏之人會有什麽積極的立場。

想想也是。

首先,行在這裏都是地道的亡國流竄之人,條件艱難是客觀存在的,很多人確實沮喪無戰意;其次,之前在南京那一番鬥爭,過程中本來就有一種對主戰派進行清洗的意味。

這種情況下,便是真有主戰派,怕是也要時間來打消他們的疑慮才會冒頭吧?

但不管如何了,八月下旬,隨著天色微微放晴,刨去出井後第二日那次稀裏糊塗的安撫人心之舉,已經來到這個時代約莫著一旬有餘的趙玖第一次以趙官家的身份接見了兩位行在重臣,到底算是突破了之前的五人籬笆墻。

雙方在後殿相見,康履、楊沂中隨侍,行禮完成、問安結束,波瀾不驚,然後自然是呂好問以資政殿學士的身份和做過兵部尚書以及尚書右丞的資歷先行問對,卻是從一些亂七八糟的閑話開始。

須知道,這番閑話看似無聊,其實是必須的。

因為自從趙官家落井後一直以養傷為名少有與外臣接觸,而此番突然要求行在文武上疏議論中原防務,更是隱隱有承認官家腦袋受傷忘記了一些人事的風言風語。所以,呂好問此行儼然有代替外臣們觀察官家身體情況的政治任務,趙官家需要接觸外臣以重新掌權,而外臣怎麽說都得大略驗證下這位天子的合法性。

眼下這個局勢,總不能真指望一位宋惠帝吧?當然了,真變成宋惠帝,說不得也沒辦法。

不過還好,趙官家口齒清楚,言語順暢,姿態從容,雙方一番閑談,後殿中別人且不提,呂學士倒是徹底放下心來——這個官家確實沒傻!

而這時候,趙玖也方才知道呂好問的一些底細,諸如此人的‘道學’非是這明道宮的道,而是歷史上那個鼎鼎有名的儒家道學之道。而且這呂好問世出名門,他玄叔祖呂蒙正、曾祖父呂夷簡、祖父呂公著,全都是宰相。

與此同時,趙玖也明白了為什麽康履放心推薦此人來見自己了,乃是因為此人之前請辭尚書右丞(宰相副署),就是因為李綱在朝中打擊東京流亡大臣所致——此人當日在東京汴梁,參與過張邦昌的偽朝,卻也是第一個勸說張邦昌歸還皇位之人。

不過很顯然了,這位道學先生跟趙玖印象中的道學先生相差甚遠,其人溫文爾雅,有問必答,卻既不趁機攻擊李綱也不多言黃、汪二人之政,只是如他奏疏中文字那般,溫和的勸趙玖凡事量力而為罷了。

借此,趙玖也多少又知道了一些隱情。

“朕看很多人奏疏中都說北方無兵,河北、中原確實沒兵嗎?”

“其實有兵,但多是亂兵、民兵,即便是招募下來也不能當金人野戰一擊。”呂好問坦然相對。“河北士民受金人荼毒,多有戰心,但無器械甲胄,所以多只能依靠山野為戰;中原遍地亂軍,人數多、甲胄也有,卻多是從金人陣前潰下的禁軍,根本不敢與金人為戰,反而只能為禍地方……若非如此,以李伯紀之敢戰,也不會讓官家走南陽的,走南陽便是希望在彼處連結西北,將二十萬西軍引入手中。”

“朕懂了。”趙玖微微嘆氣,這和他了解的情況很像,應該便是實情了。“真要抗金,一則需要江南、巴蜀財賦,二則需要西北兵馬,三則需要緩緩恢覆各處士氣,是這意思嗎?”

“是。”

“你們勸朕走揚州,便是揚州為運河起點,本就是東南財賦輸送集合的節點,是要以此為根本,緩緩圖之的意思?”

“是。”

“可朕要南行,中原如何才能守?”

“東京以宗留守為任,泰山沂水一帶再遣一大將……”

“若金軍主力猝然來襲,他們能守住嗎?”趙玖微微挑眉,面對著切實的困難,他再無昨晚的小人得意。

“……”

“朕知道了。”趙玖微微調整心態,勉強做到了面色如常。“那若金軍棄二者不顧,直接從南京走亳州,一路南下追擊行在又如何?”

“倚淮而守,以待四方援兵,並以東京、山東兩路夾其後。”

“若淮河不能守,山東、東京不能倚仗,又如何?”

“棄揚州,走江南,守長江。”

“若長江也不能守呢?”

呂好問再度默然不語。

“朕懂了。”趙玖微微嘆氣。“有件事須說與呂學士聽,朕之前落井,身體雖無礙,但其實病厄之中多少忘了一些人事,以至於行在中人心動蕩……所以呂卿就不要去宣州了,覆你尚書右丞的職務,留在行在這裏以備咨詢,也是要借你的資歷安撫人心的意思。”

一直默不吭聲的康履愕然擡頭,本能便想插嘴,卻忽然意識到殿中這二人雖然立場相似,但根本上並不是他的政治盟友,而按照規矩,他這個內侍此時是沒資格說話的。

當然了,經歷了之前兩日的風波,康履倒也不再苛全求備了,呂好問雖然實誠,卻到底是個支持南下的人,還能怎麽樣呢?

所以,康大官立即閉嘴,並多少醒悟到昨日官家為何一直胸有成竹了……臣子想和官家爭權,未免可笑。

另一邊,呂好問猶豫了一下,便想按照規矩稍作推辭。

“國破家亡,這時候再學什麽三辭三讓便是迂腐了。”趙玖自然明白對方的意思,便幹脆言道。“以後這種任命,能就能,不能就不能……國家塗炭,朝廷流亡,咱們身為國家核心,卻在這裏擺花架子,殊不知幾辭幾讓浪費的紙墨換成錢糧都能在亂處活幾條人命的。”

這便是對道德君子進行道德綁架了,而被綁架的呂好問不敢多言,只能俯首稱命,然後康履那邊也不敢怠慢,趕緊傳訊去專門請另一個可靠的翰林學士往廂房中寫旨意……而做出這種傳訊後,康大官的心情愈發低落,這大宋制度擺在這裏,但凡官家有心索權,他們這種人拿什麽去抵擋?唯獨這幾日和宰相勾結,權柄在手,康大官一想到往後再不能握此大權,只能心如刀絞罷了。

“呂學士……呂相公且坐。”看到對方受命,趙玖心下大慰,再看向了另外一人時,基本上便沒了什麽想法。“張禦史……”

“臣請私下奏對!”

一直靜立不動,年紀大概也就三十來歲的殿中侍禦史張浚,也就是趙玖從沒指望過的一人,忽然間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反應不及之事。

“私下奏對是何意?”回過神來的趙玖一時茫然。“這不就是私下奏對嗎?”

“回稟陛下。”剛剛坐下的呂好問即刻起身。“宰執、禦史多有私下奏對的先例,不是彈劾宰執、追責大臣,便是舉薦要害人物……臣請告退。”

“這哪裏需要私下奏對?”趙玖醒悟過來,一面心中警惕,一面面上輕笑。“且不說此處並無幾人,呂相公又是個妥當人物,便是張卿的名字我也聽過的,據說李伯紀李相公兩次罷相都與你彈劾有關,昨日你的奏疏也是要追罪李相公,言語之激烈,讓朕印象深刻……”

“若非如此,如何能得見天顏?”私下奏對,連象笏都未帶,年輕的張浚直接昂首相對,拱手而言。“不過也罷了……陛下,臣殿中侍禦史張浚彈劾宰相黃潛善、樞相汪伯彥、內侍省押班康履隔絕內外,意圖不軌;臣請召回觀文殿大學士李綱、東京留守宗澤;臣請召回禦營各統制,暫歸行在,以安人心。”

滿殿鴉雀無聲,康大官兩股戰戰不提,連我們的趙官家都聽呆了……聰明人這麽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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